000033

2007/8/8 - 經濟日報

簡單不一定美好

從上個世紀後半開始，工業科技過度發展帶給人類許多環境與社會問題，一種追求簡單新生活的渴望逐漸在西方蔚為流行，近來這樣的風潮更大有野火燎原之勢，一路燒遍了全球。從此各式各樣打著簡單為號召的產品頓時鯉躍龍門、身價百倍，所有造型簡單、線條單純的的產品突然都成了新寵，所有時尚名牌都爭相在這樣的潮流中浮沉，一時之間「簡單就是美」（Simplicity is beauty）成了主流美學的審美標準，但簡單真的就是美嗎？

以我在國際商品市場裡幾十年產品開發的經驗，我相當質疑現代產品開發所標榜的「簡單美」真的就是工業科技過度發展的萬靈丹。

我其實並不反對極端簡化的產品設計概念，就像我也會欣賞Richard Sapper咖啡壺的時代趣致，很喜歡蒙特里安（Piet Mondrian）的新風格（De Stijl），對於莊子「雕琢復樸，塊然獨以其形立」境界亦時有感觸，但這些都不足以讓我不懷疑「簡單就是美」這個風潮的背後意義可能不若我們想像中的簡單美好。其實「簡單美」是工業社會必然的產物，從18世紀工業革命以來，機器的運用得以讓制式化的東西被大量複製，越來越多的機器發明，將人的因素在整條生產鏈上的影響力逐漸排除，加速了生產，壓低了價格，讓歐美國家得以以較低的價格向外銷售他們的產品賺取利差，這正恰恰這符合歐美社會地廣人稀的生產模式，也見證了規模經濟的強大力量，除了他們一直沿用至今以外，世上其他的國家也紛紛群起效尤。可是大量生產的產品其實暗藏隱憂，很少人想過，有許多「簡單美」的設計，只是為了被簡單地製造、簡單地消費，然後簡單地被另一批大同小異的產品所快速取代，大部分都成了浪費型消費的垃圾，被遺忘在一個掩埋場而永遠成為地球的負擔。

這樣的現象在所謂的新興市場裡其實更值得我們憂心。就拿近來投資市場上炙手可熱的金磚四國為例，他們都是人口眾多，資源分配嚴重不均的國家，自動化密集的產業並不適合他們的經濟體質，只會造成貧者失業率急速攀升和富者的浪費型消費日趨惡化的窘況。大量製造的「簡單美」不會是他們的救贖，他們需要的是「有工藝精神的創意經濟」，一個可以讓人力大量投入並發揮他們創意與能力的產業，一個不會製造未來垃圾而是創造可以珍藏與傳承的經濟型態。

法藍瓷一直以來都以這樣的價值觀作為本身的期許，也因為我們相信有些事情不能也不應該被簡單化，所以我們的產品開發一直程序繁複，除了兼顧市場性與技術性，我們也不敢忽略人性的重要。首先，我們的設計師並不只是藝術家，他們必須要懂得體驗、懂得生活，才能將大眾心裡朦朧的感情與思想具像化，然後初稿必須先經過世界各地的市場徵詢，才有可能到達打樣的階段，樣品完成後經各地再篩選一次，進而正式投入生產、行銷、售後服務等等，方能成為一個感動人心的藝術品。

有趣的是，這樣不簡單的過程中選出的設計往往也都不簡單，因為手工較多的關係，需要技師與工匠們相當的揣摩、技巧與試驗才能讓產品成功問世。這一路的堅持漫長而荊棘，但也有令人欣喜的時候，如同日前哈佛大學史隆管理學院副院長艾賓格（Steven D. Eppinger）教授來訪，他對我們這樣產品開發的立意與成效大為驚異，並邀請我們有機會到哈佛大學與他們做心得交流，不啻是對我們一個肯定性的鼓勵。

「安得廣廈千萬間，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」，杜甫的感慨其實也是我想倡導有工藝精神的創意產業的動機之一，這並不是反科技、反工業，而是想借一點回歸人本的襟抱，讓那些因為科技過度發展而失去競爭力的人重新回到生產鏈上，不再只是不知所云的生產與消費，而是擎起刀筆、拿起工具，在講究精細的工藝精神裡，找到自己的良田廣廈，感受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來得不簡單，都值得你我的珍惜。

<作者 : 文化創意產業協會 理事長 / 法藍瓷 總裁暨創意總監>